章有邪
我一生下来就离开父母,因为我的额头形状突出。我的母亲美丽单纯,我的父亲彬彬有礼。我出生后,只有姥爷觉得我脑门有棱有角,会克父亲官运。于是姥爷自酿苦果,将我一养就是多年。
我五岁时,姥爷回老家祭祖,发现当地公社在二十年前,将他家祖坟地改建成公众游泳池。姥爷说,祖坟遭无数男女浮游,必生恶子,继承母姓,我便充满危险。从此我改回父姓,回到父母身边。
我想,父亲对我是一种算不过来账的感觉。
姥爷判定家中所有人都难逃厄运,除了一个年纪轻轻就被赶出家门的人。是姥爷的弟弟,堂兄弟大排行里位列十五,称“十五爷”,现待在西北戈壁的监狱中。三十年前,社会转变,男人不再称“爷”,改称“十五哥”。
我的父亲在建楼,总去工地,站在足以将他摔死的深坑边沿,满不在乎地抽烟。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像燃烧的火焰,其英俊潇洒,令我自叹弗如。
深坑原是片低收入者的平房,夹在品质社区中,十分刺眼,上级计划推平后改为草地,居民迁往郊区。被父亲拦下,原地起楼,让他们回迁入住,名声好到极点。随着我的脑门日渐隆起,他免职归家,把电视机看坏后,便整日睡觉。母亲在补高中学历,晚饭后去上课,渐渐难见到她。
十五岁时,母亲上大专转本,住校去了。父亲仍躺在床上,白了头发。
我班男生二十一人,女生十九人,男生以一个会武术的为中心。据说他的师爷为大内高手,课间休息时常痛骂慈禧。
他眉骨宽,爱眯眼,是三排二行女生的男友。她和他是班上专享谈恋爱的,被同学们称作扑克牌的“Q”与“K”。
今年的北京,郊区发生轻级地震,姥爷说国运将变,对我而言,是十五哥刑满释放。小时候,姥爷给我讲过个事:一九二二年,一个叫周寸衣的汉子刑满释放,在上海建起一座巍峨的拳馆,叫“国术馆”。之前因比武伤人而入狱,三年苦牢,脚挂镣铐,小步蹭着练拳,再入武林未逢敌手,称为“小步蹭着打遍天下”。
他是十五哥的师父。令我在每个课间都产生幻想,幻想一个人小步蹭着走进教室,将我从无聊的校园带入武林。
受香港影响,这年夏天女人流行短裤。Q穿着白色短裤,大腿染着草木绿光,应该和她的高手男友行为不检,已有人叫她“娘们”。听到这词,我心如刀绞。明年此时要考高中,也许此生再见不到她。
历史老师说,短裤的出现,说明社会即将转型,一个伟大的时代即将开启。
这是一九八七年的事情。
二○○○年,我的额头有道皱纹,伤口般在雨天刺痛。我在公园教人拳术,挂面红旗,上绣“国术馆”三字。
我无偿教拳,学生平均年龄七十一岁,我们练拳时总派一个人四处溜达,发现歹徒行凶,好一拥而上施展下武功。一天,溜达的老头上气不接下气跑回,叫道:“有坏人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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